◎兩個畸形的孩子◎

漸漸西斜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所有人的影子在鋥亮的地板上被無限拉長，大廳擠擠攘攘的一堆人，在看到了床上人的真面目後,都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陳學良馬上把罩子重新蓋了回去,飽經風霜的眼神掃過面前每一張年輕的面龐,鎮定自若地安撫著眾人。

“有不少人都是近些年才加入調查局的,頭一回接觸這麽大的案子，心有恐懼很正常。但是你們不是身負異能，就是精通各類符箓道法,是惡靈的克星。所以孩子們，不用怕，該怕的應該是那些作惡的惡靈。”

他並沒有讓眾人回避，反而是想讓讓他們練膽子似的，還把在衛生間吐的人喊了回來，向眾人詳細介紹了嬰母帕查的子蟲和母蟲。

果然如他所料,聽到了這麽惡毒的行徑後，眾人心中的憤慨戰勝了恐懼，有人提議既然如此,幹脆直接把抓到手的母蟲消滅掉。

陳學良搖了搖頭，說：“子蟲和母蟲有隱秘的聯系，如果現在母蟲出了事兒，很有可能導致子蟲不顧及吃食，直接從孕婦肚子裏鉆出來報仇。我們雖不懼,可這無疑是對孕婦的另一次傷害,更有可能使她直接喪命。”

眾人原先不知還有這層練習,如今明白了涉及到另外一人的生命,都瞬間冷靜了不少。

鐘瑤聽到這番話也松了口氣,她還怕真的一怒之下把母蟲弄死了，把子蟲招惹過來，那才是災難現場。

她又想到陳學良是一局之長，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風霜，見識肯定比她多得多，她實在是杞人憂天了。

寧華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眾人眼前，她一貫揚起的嘴角也落了下來，不等眾人詢問，就說出了自己探查到的情況。

“崔韻美如今懷孕25周，一直被家裏人精心調養，只不過全家人包括崔韻美自己都不知道，肚子裏的孩子現在被吃的只剩下一雙手腳了。”

寧華臉黑如墨，她過去時，崔韻美的丈夫正好休假，他湊在崔韻美的肚子前仔細傾聽，還在好奇為什麽孩子這段時間不踢肚皮了。

要是讓他們知道期待許久的孩子慘遭殺害，不知會有多憤怒和絕望。

陳學良問道：“崔韻美現在的身體如何？”

寧華臉色稍霽，“嬰母帕查只對嬰孩感興趣，崔韻美的母體倒還無恙。”

孩子保不住早就是眾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孕婦的身體無礙就算是天大的好事兒了。

陳學良也微微松了口氣，他讓眾人先回去，獨留了邱湛彬邢儲師徒和鐘瑤、寧華四人。

邢儲推著折疊床跟在後面進了會議室，又給眾人拿了雙防塵手套，孤勇地把罩子掀開，一張皺巴巴的人皮赫然進入眾人視線。

鐘瑤深呼吸了幾口氣，做著心理建設。

她沒敢直接上手碰，指著床上那些白灰道：“這些就是母蟲鉆出來後，骨骼化成的灰？”

邢儲點了點頭，骨頭成灰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的，只是他還有一個疑問：“這個人生前突然暴動，甚至還能幾拳就被拘留所的門錘出可供成年人通過的大洞，兩個警員同時阻攔都不是他的對手。可他本沒有這樣的力量，我開始還懷疑是不是突然覺醒了大力異能，後來看骨骼又全然不像是覺醒異能之後的樣子，實在是奇怪。”

“難道是被母蟲控制著做出來的？”邱湛彬猜測道。

鐘瑤卻道：“可母蟲的進食速度很快，一兩個小時就能把成年男人的血肉吃光，如果它很早就進入了這個人的身體，不可能會潛伏這麽久。還操縱著他把自己主動暴露出來。”

她也是結合了《異聞錄》和抖抖對嬰母帕查的解釋才這樣猜測，具體正確與否也不太清楚。

毫無頭緒的三人看向了在場中經驗最豐富、見識最廣博的陳學良，期待著他能做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陳學良眉心皺出了一個“川”字，他摸了摸骨灰，道：“骨質是正常人的，可以肯定的是，他絕對沒有覺醒異能。至於為何突然有了巨力，難道是瀕死之際身體潛能被激發出來了？”

看不到屍體原本的模樣，縱然陳學良再如何博學，也猜不出這其中的原因。

幾人沒討論出個結果，只好先將此事放下，轉而集中在嬰母帕查一事上。

邢儲把母蟲放到桌面上，剝開裏三層外三層的符箓，只見一個小黑點躺在符箓中間。雖然外面包裹的符箓被打開，但符箓的氣息一直存在，母蟲的身體還直接接觸著一張符箓，所以它依舊縮著身體，不敢有所動作。

鐘瑤本以為它叫母蟲，就應該是條蟲的模樣，現在看了真面目才發現，母蟲更像一個黑色的米粒，小得讓人連哪裏是頭哪裏是尾都分不清。

鐘瑤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利用母蟲和子蟲之間的聯系，輔佐“出引”，把子蟲引出崔韻美的身體後再殺掉。”

“我覺得可以。”邢儲點頭讚同，“那我們只要和崔韻美接觸，並在子蟲被引出來後保護住她的身體就行了。子蟲說到底也只是個帕查，即便實力比肩一部分羅格，可總不會是我們的對手。”

寧華補充道：“崔韻美明天上午要去醫院拿產檢的結果，那時候應該是最好的機會。”

產檢時病房裏就只有醫生和崔韻美兩個人，如果能讓崔韻美在檢查的時候睡一覺，只要他們動作夠快，就不會引起任何異常。

鐘瑤卻搖了搖頭，道：“我不太讚成咱們悄悄動手，不然等崔韻美意識到突然流產，反而是另一種打擊，還可能會連累醫院。”

邱湛彬沈吟片刻，道：“那就得讓崔韻美自己心甘情願地打掉胎兒，屆時再動手，讓她以為是手術所致。”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商討著對策，集眾人之智，一個完善的方案很快就被制定出來。

等到鐘瑤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恍然發現太陽已經西斜，不知不覺間她都在調查局待了一整天了。

寧華走過來牽住她的手：“鐘瑤姐姐，咱們去吃飯吧。”

中午的餐食就是在調查局解決的，雖然調查局食堂的飯菜很可口，又有寧華熱情邀請，可鐘瑤下午時從骨灰和人皮那裏受到的沖擊還沒消化完，實在是沒有胃口吃飯。

她婉拒了寧華的邀請，孑然一身出了門，準備回學校。

會議室裏，邱湛彬指著折疊床，有些頭疼地問道：“這些東西該怎麽處理？”

陳學良嘆了口氣，道：“先放到冰庫裏保存起來吧，等到此事了了，再將他下葬便是。”

他微微低頭，往日裏彰顯了人生閱歷的皺紋此刻顯得有些愁苦，眉心的褶皺絲毫松緩不開。

陳學良在心中餵嘆：這樣的大案子，就是那道蔔算所言的開端嗎？

鐘瑤帶著滿身的月色回到寢室，卻見司凝清正收拾著東西，連行李箱都拖了出來。

她一時間也顧不得坐下來休息，好奇地問：“阿清，你這是做什麽？”

“家裏突然有點事兒，得回去一趟。”司凝清折疊好最後一件衣服放進行李箱中，就拉上了拉鏈，喘著氣兒站了起來。

司凝清祖籍並不在東川市，而是在首都。她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家裏人送來了東川市，正好住鐘瑤的隔壁，兩人這才有機會一起長大。

也不知道司凝清的父母都在忙些什麽，把還是個孩子的司凝清放到東川市後，只請了個保姆阿姨照顧，從來沒過來看過她。

這麽多年，司凝清回首都的次數也屈指可數，過年過節的時候一般都是待在鐘瑤家裏。

所以事先沒有一點預兆的情況下，鐘瑤忽然聽說她要回首都，還有些驚訝。

“那你什麽時候啟程？”

“我買了淩晨的飛機。”

“這麽著急！”鐘瑤驚道，現在已經快9點了，學校離機場又很遠，要趕淩晨的飛機，司凝清得在半個小時內出發去機場。

司凝清無奈地聳了聳肩，還不是宿欒突然傳來消息，讓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去，她也不至於這麽狼狽。

她拿起一個小禮盒，遞到鐘瑤面前，道：“之前說要給你換一條繩子，就想順便給你做一條手鏈，今天才完工。”

鐘瑤打開盒子，裏面是一串木制手串，上好的原木打造成一個個豐滿圓潤的珠子，制成一串手串，湊近了聞還能聞到一股純樸厚重的香味兒。

在原木珠的中間，還有一顆星形的琥珀色玉石，看著晶瑩透亮，不用猜也能知道材質肯定極好。

“真漂亮。”鐘瑤不禁咋舌，感激地湊到司凝清身邊蹭了又蹭，表示感激。

司凝清低眉斂去眸中異色，只道：“喜歡就一直帶著吧。”

翌日，鐘瑤從床上起來的時候，看到寢室裏少了個人，還有些不適應。

她昨天熬到半夜才勉強把抖抖發來的符箓教程吃透，現在對於能夠克制嬰母帕查的那幾張符箓，不說爐火純青，熟練總算是做到了。

雖然說到時候還會有調查局的人在，她肯定不會是首當其沖的那個。

但事情都有萬一，還是得自己掌握一些保命技能才行。

鐘瑤邊擠著牙膏邊困倦地打著哈欠，對著一邊的小人兒說道：“這次要是有了功德，還是多給符箓上多加一點吧，最好能讓我達到面對一個陌生的符箓，也能看一遍就學會的程度。”

熬夜學習後勁是真大，她雖然身體起床了，魂兒還留在床上。

抖抖雙手環胸站在一旁，答道：【隨你。】

鐘瑤剛擡起右手準備把抖抖扔回手機裏，自己要換衣服，沒想到剛靠近抖抖就跟見了鬼一樣往後大撤了一步。

“你做什麽？”鐘瑤奇怪地看向它。

抖抖頗有些忌憚地看了一眼鐘瑤右手上的那一串原木珠，故作憤怒地揚眉：【誰允許你這麽扒拉我的？】

說罷，便雄赳赳氣昂昂地自己回了手機。

鐘瑤嘴角一抽：“莫名其妙。”

換好衣服後，她先是去食堂買了份粥，邊走邊喝，還插著耳機裝作打電話的樣子，和手機裏的抖抖對話：“你要不算一下今天的行動能不能成功？”

屏幕裏的抖抖翻了個白眼，【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有這功夫你還不如路上多溫習一下符箓，昨晚畫的那些鬼畫符你忘了嗎？】

“剛開始練哪有不失敗的？倒是你，現在這麽耍威風，怎麽昨天連那些‘鬼畫符’碰都不敢碰一下？”鐘瑤刻意加重了“鬼畫符”這三個字的音，嘲笑著抖抖這個窩裏橫。

鐘瑤和抖抖互懟了一路，直到下了地鐵，老遠看到邢儲的車子後，抖抖才銷聲匿跡。

鐘瑤輕笑，它是一點都不想讓調查局發現自己的蹤跡啊！

她摘下耳機，小跑著上了車，車載空調一直開著，驅散了盛夏時節早晨的燥熱。

“只有咱們兩個人？”鐘瑤微微挑眉，以調查局謹慎的行事作風，這麽重要的任務不可能只派他們倆來吧。

果不其然，駕駛座的邢儲指了指一旁的另一輛七座車，“那裏還有人呢。”

兩輛車相隔不過十米，既占據了不同位置，方便觀測，萬一有什麽意外，也方便支援。

他們一早就來了醫院門口潛伏著，生怕錯過了崔韻美的行蹤。

鐘瑤本還想說什麽，眼角驀地瞥見前方駛來一輛車，她身體下意識地往前一傾，道：“那輛車是崔韻美家的。”

邢儲連忙看過去，只來得及捕捉到車的尾部緩緩開進醫院的地下停車場，他連忙敲了敲藍牙耳機，對著那邊說道：“崔韻美已經進醫院了，醫生那邊安排好了吧。”

賀辛明的聲音在耳麥中響起：“都安排好了。”

邢儲松了口氣，看向鐘瑤道：“那咱們就先等著吧。”

即便是崔韻美剛去，醫生就告訴她必須要做流產手術，等她下定決心要做估計還得很久，他們今天可有的等了。

此時醫院婦產科一個辦公室裏，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婦人手扶著自己的肚子，不可置信道：“趙醫生，你剛剛說什麽？”

趙醫生拿著已經被調查局纂改過的片子和檢查報告，眉毛緊皺到了一起，同樣不敢相信。

崔韻美自從懷孕以來一直在他手下檢查，之前每一次檢查都顯示胎兒很健康，還是雙生子，但這一次的檢查卻突然顯示腹中的兩個胎兒都是畸形孩兒，這個結果不但嚇壞了崔韻美，就連從業多年的他都難以相信。

“從片子來看，你腹中的兩個孩子，一個腦袋太大，身體卻極度萎縮，頭身比例已經超乎了正常嬰兒的範疇；而另外一個......”趙醫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拿遠了對著光瞧了半天，才補充道，“另外一個胎兒發育不完全，你們看，片子裏面看到他只有一只手一只腳。”

“這種情況下，我們是建議你們做流產手術的。”趙醫生把片子放下來，“至於之前產檢為什麽一直沒有發現，可能是因為以前胎兒都沒發育好，看不太出來。這一次孩子的輪廓清晰了很多，才被發現。”

崔韻美的丈夫站在一旁，握住了崔韻美的手，不同於妻子悲痛到說不出話，他強迫著自己鎮定下來，問道：“趙醫生，如果我們不流產，選擇生下來會有什麽後果嗎？”

趙醫生指了指片子，道：“你們看這個嬰兒的頭部，如果要生的話，順產肯定是不可能生的下來的。但即便是剖腹產生下來，也會是兩個畸形孩兒，還可能對母體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從法律的角度講，孩子還沒出生就不算一個自然人，我們醫生會首先保證媽媽的生命。所以我建議流產。”趙醫生補充道。

崔韻美聽到這裏，眼眶中的淚水已經落了下來，她緊咬著嘴唇，無聲地哭泣著。

她懷著希望來產檢，卻不曾想會得知這個噩耗。

她看著片子中畸形的孩子，不敢相信這個承載了自己數月心血和期盼的孩子怎麽就成了這副模樣。

崔韻美的丈夫一聽到即便是強行生下來還會傷害到媽媽，心裏的天平瞬間偏移，他問道：“可是韻美現在懷孕25周了，還能做流產嗎？”

趙醫生說：“流產分為早期和晚期，發生在12周之前的是早期流產，12周至28周的是晚期流產。像你們現在這個情況，是人工晚期流產。現在的醫術發達，會采取最先進的技術，一定將流產對母體的傷害降到最低。”

崔韻美的丈夫心裏已然有了打算，他說道：“謝謝醫生，我們先考慮一下。”

說完，他便扶著崔韻美出了病房，將她安置在椅子上坐好，問道：“韻美，你是怎麽想的？”

他們二人多年夫妻，崔韻美一看他的眼神，一聽他的語氣，就知道他現在心裏的想法，眼淚“唰”地又下來了：“我，我不知道。”

男人握住她的手，神色痛苦，道：“我也不忍心，可是跟孩子比起來，我更不願意你面臨危險。咱們還年輕，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崔韻美抱住自己的老公，頭埋在他寬闊的肩膀上，淚水沾濕了男人的衣領。

半小時後，男人獨自走進趙醫生的辦公室，毅然道：“趙醫生，請幫我們安排一下流產手術吧。”

與此同時，醫院外一輛車子裏，邢儲的耳麥裏傳來聲音：“崔韻美夫婦同意流產了。”

邢儲扭頭和鐘瑤對視一眼，都放松了緊繃的身體，因為他倆都知道，這基本意味著這次任務成功一半了。

兩人拉開車門下車，行動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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